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鬼蜮》山月青罗   高考后,对奶奶的去世始终无法释怀的我被母亲建议去父亲的上班城市呆一阵。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的我对突然生活在一起的父母始终感到隔阂与陌生,世界于我随着奶奶的离开而失去了温度。我一直不温不火、与世无关地存在着,直到这次奉城之行给了我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座没落的空城,在夜色的掩映与刻意的繁华里,如同鬼域。令人惊讶的是海湾那边秘密隐藏的地洞。从发现地洞开始,被警告,被跟踪,我不可逆转地被卷入一个阴谋里。漠然的青年,莫测的灰衣男子,冷酷的青衣男子,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在最恐惧的时候抓住我的手的青年给我种最强的信任感,虽然他始终保持着对所有人的疏离。我们一起在午后的阳光里慵懒地看远方,一起出海。虽然他始终淡淡的,但我越来越多地见到了他的微笑。厄运总在人最陶醉的时候来临,青衣男子和灰衣男子出逃,我和青年陷入僵局。当一切被原谅,归期又至。不喜欢这个世界已久,但面对可以离开它的机会时,才会发现世上有那么多羁绊,这是上帝的温柔,亦是残忍。当放下麻木的心去感知,才发觉生活并未因你把它当作假想敌而计较,即使自己认为不需要,也不该对身边的关心不以为意,不是吗?   ======================================================================   文章类型:原创-无CP-近代现代-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中短篇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32639字      第1章 鬼蜮      暮色笼罩浮在夜色之上的城,湮灭属于秋天的微凉。我站在高楼之上,听不见远方真实的声响。   窗外风声鼓鼓,景色迅速后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草香气始终萦绕于身侧,挥之不散。我和父亲坐在大巴里,一路无言。时间于我似乎不曾流逝过,我常觉得自己还如此真实的滞留在三年前,每每想起,心便是一阵疏涩的抽动。三年来,父母似乎对我的愈发沉默惶然已久,我越来越像个透明人。于是,高考结束后,母亲便劝我随父亲去他的上班城市,换个地方,也算是场旅游。   父亲常年在外,随着公司的核电工程跑。哪个地区有工程,他就在那个省呆一两年,直到工程结束。核电工程点往往建在远离居民区的郊外,四周人迹稀少,只有一排排临时搭建起来的给工人居住的胶板宿舍。此次的工程点在山东的一个小县城——奉城。我和父亲中午从家里出发,坐了六个小时的大巴,直到晚上才到达城郊车站。一辆公司派来的公用车已等在车站边。父亲认得车牌号,我们上了车。司机坐在驾驶座的隔板前,背对着我们。暗沉的暮色下,只看得见轮廓。父亲不认识他,彼此没有多话。只见前面的人熟稔地挥下档位,车慢慢地开动了。无声的沉默持续地蔓延在车内,伴随着车子驶入一道长得出奇的山中隧道。久久行驶在仅有黄色车灯照明的黯淡里,四周静得出奇,只有引擎声始终充斥在耳边。就在这无止尽的行驶快给人永远走不出去的错觉时,洞口有了光。由于已经到了晚上,这光也是昏昏沉沉,我们出了隧道。又行了有半个小时,我们进了城。这里的街道宽阔了些,街边零星开着几家露天饭店,有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烁。司机让我们在露天桌椅中找一张坐下,自己去叫些烧烤。此时,最后一丝暮色也渐渐湮没,五光十色的彩灯撑起这黑幕里唯一的光,明明暗暗地闪烁着。浮动的夜显得有些诡谲的不真实。   坐下来后,我才开始好好地打量这个地方。即使位于市中心,这里的街道上依然没有很多人,甚至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在马路中间。路边连续有几家饭店,门口的露天桌椅边是简单的架子,上面悬下几个白炽灯泡,灯下一些人就着啤酒在吃烧烤,声音顺着风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偶尔他们中有人无意撇过头,和我对视一眼,很快又转了回去。半空中回荡着他们的笑声,被风吹斜,有些狰狞。   从下车起,这里就始终给我种无缘由的不舒服之感。似乎始终有些东西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为什么。我默默地看着并不太亮的黄色灯泡下宴饮的男女,渐渐竟有种奇怪的想法——他们就像是个摆设。隐没在夜色里的那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不大起眼,但一直暗暗地立在那里,四周被一串串彩色小灯镶着边,给人种说不尽的诡异之感。   我不自然地坐着,默默凝视着眼前的一切,目光随意地被搁置,没有什么焦点。忽然,我的瞳孔放大,两眼炯炯有神地盯住对面的楼房。阴森森的黑暗里,对面楼房的一扇窗户里亮起了橘色的灯!渐渐地,丝丝凉意从脚底泛了起来。我想我知道这一直萦绕着的异常之感来源于何处了。后背不自觉地阴了起来。这儿像个地府,夜色掩映里,伪装过的黑白无常和鬼魅四处漂浮。   这种不协调感,来源于人。这座城本身十分繁华,至少有二十层高的一排大楼耸然林立。每栋楼周都嵌了一圈的彩灯,轮转着闪烁光彩。街道很宽敞,四路交汇处是一座街心花园,但花草久失修剪,一片蓬杂。它们疯狂地生长在市中心,似在宣示着一种摧枯拉朽的野心与张力。草坪边立着一个高大的卡通形象,眼睛空洞,夸张地咧嘴笑着。在这样一座勉强称得上现代化城市的市中心,本该万家灯火时,街道上居然几乎没有人。罕见的几个路过的也是行色匆匆,很快就过去了,如同魍魉。宽阔的街道被这点零星衬地更加空荡硕大,偶尔有货车疾驰而过,均是猛地一阵呼啸,瞬间就没了踪影。真正令人悚然的,是面前这些林立的大楼。它们半隐在夜幕里,五光十色的彩灯镶嵌在楼周熠熠生辉,然而这一排排楼房的窗户里刚刚却没有一扇传出灯光!这一排大楼没有住着一个人!一个人也没有,这是座空城。我不禁转过了目光,看向饭店门口那零星的几簇吃喝玩乐的人。所以他们才会给人种假的感觉,像场生硬的作秀。他们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那是不属于这座繁华空城的狂欢。   这里,像不像一座鬼域?白炽灯的黄光湮灭在霓虹的光影里,渐渐迷离了起来。   司机叫完了烧烤,又提了两瓶啤酒,坐到了我和父亲身边。   “这里为什么没有人?楼怎么都是空的?”我问司机道。   司机脸部有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他给自己倒了杯啤酒,直到密密的白沫漫溢出来才放下酒瓶。“我是奉城本地人,”他喝了口啤酒,道。“两年前奉城被选作青奥会的一个场地点,为了迎接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人,市政府在这里临时建了一整排二十多层楼的房子,供他们住下来。几个月一过,运动会结束了,来比赛的、看比赛的都回去了,楼还照旧挂灯,但基本没什么人来了。”他没什么表情,像个旁观的,“因为这些空下来的房子没用了,房价降到很低。有钱人会在这里买一两套,供假期来海边度假用,更多的房子没人要。现在淡季,不会有人来的。”   我静静地听着,无言以对。一座突然发迹的城,就和咬到意外掉下来的馅饼的人一样,当本就不属于它的一切被突然再度收回,它已没有力量恢复从前,变得什么都不是,如同被抽掉魂魄的骨架,空洞的眼睛毫无光彩,只剩下南柯一梦的瘾。   我们吃完饭,又开了半个小时的车,来到了工程的职工宿舍。一排排速成的胶板平房整齐地卧着,我被安排住在父亲宿舍隔壁的一个空房间里。父亲早上六点半就要起床,去二十分钟步程的工程场地上班,中午不回来,晚上八点回宿舍。他给了我一点钱,叫我以后几天去门口的小馆子吃饭。又翻出了我房间的电视遥控器,从他床下提出一箱公司发的纯牛奶放进我屋子。做完这些后,我们一时都没什么话说,他搓了搓手,叫我早点睡,便回自己宿舍了。   父亲走后,我默默地坐在床沿。这个不足40平方米的小屋子里,床是最大的家具了。外面晾衣绳上还晾着一件工作服,被风干了好久的样子,和今天父亲身上穿的那件一样,毫无美感的浅灰色夹克,胸前口袋处印着公司的名称,估计是这间屋子的上一位主人留下的。   我关了灯,静静地躺在床上,借着月光凝视天花板。其实无论换到哪个地方,于我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把我换出这个世界。木然地滞留于这个陌生的天地,我已经消极抵抗了不知多久。长期与世无关地活着,我已不想再多做半点的停留。枕着自己的胳膊,我轻轻闭上了眼睛。黑暗的空气中浮动着始终尾随我的淡淡香气。这么多年来,它一直伴我身侧,不曾远离。很多时候,我把它看作世上仅存的温暖与慰藉。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臂,我摸了摸身侧,安下心来。这是一个不大的盒子,里面正是香气的来源——木芷草,以及一张奶奶与我的合照。奶奶去世后,无论我去哪,总带着这个盒子。它于我就像卖火柴小女孩手中的柴火光亮,萧瑟的世间,给我种虚妄的温存之感。长期与木芷相伴,我身上也深深染着这种气味。直到我渐渐长大,才逐渐发觉,这种草让我的眼睛越发不好,但是与之相伴的,我拥有了超乎常人的卓越嗅觉与听力。究竟是损是益,我也没有什么所谓。默默听着屋外随入夜而不断扩大的风声,我无声地进入了睡眠。      第2章 洞穴      我在遥远的鸡鸣声中醒来。不知何处,竟还有人养了报晓的公鸡。在这里的最初几天,我一直百无聊赖地窝在宿舍里,也没有人过问过我。饭点时去门口的馆子,回来后继续拿着电视遥控器不断地调频,蜷在床角看柯南尚未侦破的凶手在黑暗处露出诡谲的微笑。日子本该这样流水般平淡无奇地一天天过去,然而,事情在我来奉城的第五天起了颠覆性的变化。那一天,不知怎的,我很早就醒了。不想再一整天地呆在宿舍,我决定去附近走走。   天还没全亮,门口的小饭馆没开门。我带上宿舍里的几个面包和一瓶水,出了门。奉城靠海,和许多旅游城市的海滨不同,这里没有眼花缭乱的小铺售卖着各种各样花式的泳衣和纪念品。一道长长的石灰岩大坝独自伸向看不见的远方。将晓未晓时分,青灰色的天空濛濛地笼罩着这片茫茫大海。沙滩上空无一人,深蓝的海水潮起潮落,翻起白色的浪花。偶尔有一只海鸥飞过,显眼的白色翅膀在水面轻轻一点,很快就消失不见。只有翅膀扑动的声音,似乎还隐隐残留在耳边。   我在大坝上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忽然间,前方不远的一个海湾拐角处,一抹隐隐摇曳的黑灰色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什么?   我向那片海湾走去。看似不太长的距离,我却走了近半个小时,到目的地时已全然换了一个视角。在这个偏僻的海湾里,停着一只久置的老船。刚刚半露的黑灰色原来是张旧帆。它耷拉着半挂在杆上,风吹过也只象征性地动一动边角。船锚深深地嵌在沙地里,好像很久没有被提起了。水边这一幕,配上尚青的天空,有点像幅静物油画。   我对这种被时光抛弃了的东西很有感触,总觉得有些同病相怜。我在离船不远的一处大坝台阶上轻轻坐下,默默吃着带出来的切片面包。涛声在耳边一阵一阵。晨曦慢慢从云端吐露,天际洒出了阳光。我回身看去,淡淡的鹅黄晕染在东方的天空,天空下方,拂晓的薄雾中,能看到远处小丘浅浅的轮廓。正对我背后的是一片树林。在我没来这个海湾前,视角是看不到这片林子的。林子杂草丛生,又高又密的树木随意地伸着枝条。看不到树林的尽头,不过应该是傍着远处的小丘。又坐了一会,我站起身,随意地向树林走去。   树林并不起眼,是个不宽的地方。然而走进去之后,却发现它比想象的要深得多。薄雾始终笼罩在这片树木间,若有若无,日色升起,照进昏散的光。起初我只是无心地漫步,然而走着走着,却渐渐有了股隐隐的异感。它好像无边无际,没有尽头。我走在林子里不知多久了,但时光却好像没有流逝过。周围始终是不变的蔓草、杂枝,矮小的灌木丛生,高大的木叶遮住了天空。迈出的每一步,都不觉得真有进益,我甚至产生出个诡异的想法——林子在和我一起缓缓移动着,而我其实一直走在原地。树林后的小丘可以看见,但加紧走近几步时,它又悄然远去,半隐进薄雾,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在这个晦明不定的地方里,人很容易产生恍惚,怀疑起自己的存在感。随着进入林子越来越久,我的头脑里渐渐敲响警钟——不要再走下去了。放眼四周,杂木林立,荒无人迹,静谧的林子里只有枯草败叶随着我的脚步发出清晰的“喀吱”“喀吱”声。我转头,决定往回走。就在回头欲走时,我的衣服忽然被伸出的矮枝条勾了一下,我被一扯,又退了回去,小心地从枝间取下被勾住的衣角。就在这时,我打量着来时的这一丛丛灌木,忽然发现有蹊跷。这看似人迹罕至的林子好像并非无人问津,有人在走的,而且不是一次两次。草叶枝杈在一些地方似乎是非天然地分开让道,不过也不是很明显,我自己的疑心想象也很有可能。我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对大部分这种事情都是无感以待,没什么兴趣。这一次也一样,我想到这里没有再思考下去,一心一意地往回走,准备回职工宿舍。然而这时,我闻到了一股断断续续地草木香。   杳无人声的四周让我的心境格外澄明。我敏锐的嗅觉能清晰地辨出空气中这股清香。这本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但异就异在,这味道竟与我自己身上的别无二致!那么多年,我对它太熟悉了,木芷的味道。起初我以为那味道就是自己身上传来的,但很快就辨出并非如此。我停下脚步,凝神屏息,细细判断香味的方向。长期与木芷接触带给我这样的能力,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如此灵的鼻子。仔细判别后,我发现气味来自林子的深处。“奇怪,”我不禁嘀咕出了声。木芷只长在大山里十分偏僻的地方,我的木芷草就是少时和奶奶住在大山里时采集的。可奉城是沿海县城,并非山地地形。难得见到的几个小丘,充其量只能称作土山,和真正的山岭不可相提并论。那这股味道来自哪里呢?我顿时转过头去,往林子深处走去。这不是好奇。几年来,我就像不断点燃火柴的女孩一样拼命想在身边留住这股气味,奢望能通过这样在冰冷的天地里抓住最后一丝幻想中的温暖。它身上封存着我永逝的快乐与爱,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是谁在这个异地小城里,逆时逆习地培植着它?   空气中的木芷气味很淡,而且时时突然就中断了。我亦步亦趋地循着气味前行,把嗅觉的灵敏用到极致。有一阵子,气味突然消匿在空中,蒸发了似的了无痕迹。我站在原地,怎么努力也无法捕捉到一丝线索。望着四周荒芜的林子,我心灰意冷,只觉得残忍。意外地给了希望,却那么快又无情地浇灭它,坐倒在散了一地的枯叶上,我茫然地抱住膝盖,久久不愿意起来离开。似乎是这点执念给我带来了运气的怜悯,一段时间后,我惊喜地又在一阵风中感受到了细若游丝的木芷清香,我立即站起来,轻手轻脚地向它走过去。   又走了近半小时,这股草木清气越发明显了,我几乎不必再屏息细辨,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跟着气味走下去。薄雾中的小丘终于渐渐明晰,林子的尽头就在眼前了,我不禁加快脚步小跑起来。然而到了小丘脚下,我却不由得一脸愕然。   树林尽头连接着小丘山脚。两边各自延伸远去,不知到何处为止。我在山脚下反反复复地查看,竟没有发现一丝木芷的痕迹。这本是理所当然的,木芷草根本不生长在这种地形。可是这里恰恰可以清晰地闻到木芷的气息。   怎么回事?   我相信我的嗅觉,一定在这里,这里一定有木芷,而且是大量的木芷。它不是浓墨重彩的植物,如此清晰的味道一定是大批的木芷才有。可是既然是大批,就一定不会太隐蔽,到底在哪里?我又在周围转了一圈,气味就在这里,但看不到任何木芷的影子。   可能性只有两个了。一股冷意暗暗升了起来,我沉默着。要么,这里有个隐蔽的山洞,木芷在山体里;要么,这里有个隐蔽的通道,可以直通地下,木芷大量地被安排在地下。皱着眉头,我知道,这两种可能,无论是哪种,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有人人为安排了这些。我隐隐觉得自己可能要卷进某个不为人知的事件里,心里泛起了丝丝紧张。   我小心地沿着山体边走边摩挲,不停地打打拍拍,希望可以听出些异样。然而,山土很实,一切都是正常的样子,好像只是我多疑了。我在来回探了几次无果而终后,转战地面。如果真有地道,会在哪里呢?轻轻地踩踩踏踏,我什么也没发现。难道有第三种可能?我百思不得其解地踱着步。空气中弥漫着木芷清香,因为太多,大片大片,反而让我无法辨出它们具体的切入点。我往自己放包的那棵树下走去,决定先坐下静了心再好好思考思考。迈着闲散的步子,我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捆藤蔓正悄悄地缠上脚脖子。脑子里还思考着刚才的事,我惯性地向前伸出脚去,突然间,脚下毫无防备地一扯,我登时失去重心,面朝地猛地栽了下来。“真倒霉,”我揉着胳膊在心里暗骂自己。我爬坐起来,想收回脚,却发现脚被一团蔓菁缠住了。两手抱腿,我猛地一抽,想把脚抽出来。然而腿非但没脱困,一大团藤蔓反倒缠着我的脚腕被扯了过来。我心里不禁添了好些烦躁,不耐烦地顺着脚上杂七杂八的茎脉去一点点解开。解着解着,我却发现了不对劲。   这些茎脉,为什么没有根?   我循着每条茎脉一一望去,惊奇地发现它们竟然都没有根。这些藤蔓十分繁茂地簇在一起,纷繁复杂,似乎尤为荒芜,却只为了掩盖一个事实:假的,这些植被都是假的。它们被人为安排在表面,掩藏些什么。   我心下一沉,心里知道:找到了。我在这片丛生的藤蔓里探起路来。虽然始终小心翼翼,但当我的两脚在某一处藤蔓区突然落空时,我还是一点防备都没有。      第3章 “别怕”      这一跤摔得够呛。我晕头转向,七荤八素地扶扶脑袋,借着从洞口投下的微弱的光打量周围。我是从大概一层楼高的距离上摔了下来,好在摔在厚厚的草上,除了多处擦伤,摔得也不算太严重。这个洞穴像个地下室,洞里很暗,仅有的光源是头顶洞口投下的一段光柱,四周都是未知。我的眼睛不好,此时的暗中更是使不上力。四周清香扑鼻,果然有大量的木芷在这里,它们一层又一层地被铺满在地上。一个疑惑解开了,无数疑惑又涌上我心头。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想借助荧光屏的亮看得更远一些。昏暗的洞穴里,荧光屏幽幽的蓝光有些诡异。周围一团漆黑,浮动着的不尽的暗里有无限的可能,我孤身在这里,浑身悚然。踩在草上的脚步声在这个不知多大的洞里十分清晰,我小心翼翼地伸着手机,借助蓝光往前探。蓝光只能照亮面前极小的一部分距离,起初的几步,我看见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小小的荧光微微地闪着,好像快被黑暗吞没。在这种不知边际的黑暗里,重心似乎都恍惚了起来。我毫无参照物地在这片黑暗里走着,走着,正心里没底,突然间,手机荧光照亮出一小片区域,密集的铁栏杆赫然入目!   我被惊得一愣,顿时瞪大了双眼。压住胸口骤然加速的心跳,我轻步近上前去,详细地用手机光一小片一小片扫着面前的领域,探出全貌。这是一排密集的铁栏,像个秘密监狱,右手边的铁栏上有个小门,被一把大锁锁住了。我将手机尽力伸到铁栏里面远一点,却依旧只能看见大片黑暗里的一小团蓝光,什么也照不清,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是否会真的关着什么。我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进退维谷,进无可进,退亦有难。走回洞口投下的光柱里,我提起包,决定还是先想办法出去为好。   我的脚步声随我站定在原地而止,就在这静谧之中,我却忽然听到了细细的草木摩擦声。这声音很小,还很远,但敏锐的耳朵把它们一丝不漏地搜集了过来。这里有东西?!我大惊,心想,不知是人是物,还是鬼。正脑袋一团糊涂不知所措时,背上的冷汗嗖地冒了出来。我忽地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紧张到了极点。我听见:那东西正在向我靠近。我能听出它正快速地向我这边移动,草木摩擦声越来越近。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到处找出去的路,一时又找不到,急的团团转。来了,我听见它来了,我慌忙地向后退去,直到靠着洞壁退无可退,拿着手机死死照着前方,心想着不知道这铁栏结不结实,万一那东西冲出来可怎么办。前方的黑暗里激流暗涌着,突然间,手机荧光屏的蓝光里现出了一双碧绿色极其幽诡的眼睛,它快速向我冲来,当它完全暴露在我视线范围内时,我不禁失声尖叫起来:“蛇!”   一条黑色大蟒盘旋着身子暴露在荧光之下,碧色眼睛映出幽寒的蓝光,直直盯着我。它吐着血红的信子,猛地向我冲来。我惊恐到了极点,四处胡乱摸索却无处可逃,急得几乎要跳起来。瞳孔里那只蛇影不断放大,放大,突然,它弓起身,猛地腾空而起,那道铁栏似乎毫不足挡,我一时间大脑完全空白,浑身僵硬,万念俱灰,闭上双眼,惊叫声破空而上。   洞口投下的浅黄色光柱里,时间似乎静止了。我只觉血液已经凝固,心脏因过度跳动而倏然中止,丝丝湿意沾在睫毛上,却还未来得及形成足够的眼泪掉下来。世界在这一刻冻成了永恒。   恍如隔世。   “别怕,”忽然间,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   一个声音从我身旁传来。握住我手腕的那只手传过来和暖的温度。我愣了几秒,接着,九霄云外的魂魄骤然归体,心脏猛烈地又跳动起来,血液再次在血管里奔涌而流。我张大双眼,转头去看旁边那不知何时跳进洞里的人。   昏散的阳光下,那人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半张脸上镀着淡淡的黄色的光。轮廓分明而立体,好看的面部线条不太像是汉族人。这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穿着短袖衬衫,握住我手腕的臂膀上隐隐显出青色的静脉。他取出带来的一只小灯,熟练的点着,昏黄的光线散了开来。   此时的蛇因刚才的撞击没能冲破铁栏,此时正再度跃起,一次又一次地猛撞向铁栏,碧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能感到周围地的颤动,心惴惴地悬而不下。那青年皱了皱眉,走上前去,从包里拿出食物轻轻喂给那条蛇。他一遍又一遍地隔着铁栏抚摩巨蛇,蛇在他的安抚下竟慢慢平静下来。   “你是谁?怎么会来这里?”那青年并不回头看我,依旧给蛇喂着食物,问道。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犹豫了下,正要开口,忽然,洞口接连又跳下来两个人。他们跳下来时从洞壁上借了力,我猜想那壁上一定是有类似于凹槽的供于攀爬的简易装置,这是我刚才情急之下没能发现的。   那两人走到稀疏的光线下时,我看清这是两个中年男人,一个穿着灰白色的夹克,另一个穿着青灰色的工作服。看见我时,他们显然也是大吃一惊。   “你是谁?”青衣男子如临大敌,高度警惕地问道。他严严地盯着我,又转头去看铁栏前的青年。青年人没说话,也没回头,与事无关似的,依旧轻抚着蛇,蛇在他手下像个乖巧的孩子。   “我在林子里散步,无意间掉进了这个洞里。”我答道。   灰衣男子在旁边默默地听着,他仔细看进我的眼睛,许久才移开目光,似乎在判断真假。沉吟片刻,他对我道:“既然这样,那我送你出去吧,”转头又对旁边的青衣男子道:“梁翊,你留在这里。”   我也无意久留,提起背包,随灰衣男子走到洞口正下方。借着光线细看,洞壁上果然有几个攀爬扶手,灰衣男子先爬上去,在洞口接过我的包,又礼貌地伸出手,拉了我一把,我也出了洞。   一出洞,大量的光立刻涌入眼睛,我一时不太适应,眯了一会眼,才慢慢睁开。此前在洞里光线不足,什么都看不太清。现在出来了,我好好打量起身旁的灰衣男子。他三十多岁的样子,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十分儒雅。他也看向我,“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他温和地说,语气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向他点点头,男子微笑了,“再见”,他向我挥挥手。   我转身,埋头迅速一路向前走,直到走了很远都不敢回头,扶着树干心跳地飞快。和我说话的那个灰衣男子温文尔雅,但无形之中却能给人股强大的压迫感,我心里有很多疑问,但在他面前一句也问不出,只是下意识地服从着他的话。揉揉太阳穴,我叹了口气。短短不到半天发生了那么多措手不及的情况,真是伤神。我缓缓地走在林子里,一点一点地开始梳理起这些前因后果: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海湾拐角停着一只旧船,走过去后可以发现之前的一片视觉盲区。船正对着一片很深的林子,有人故意安排掩饰,在里面藏了个隐秘的地洞。洞里铺了大量不属于这个地形的木芷,应该是强行从很远的地方运过来的,还关压着一条蛇。“他们想干什么?”我琢磨着洞里遇见的那三个人,不断回想刚刚的情景。不知怎的,我总有种直觉,那三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他们显然彼此认识,但又不像是个团结一致的一伙,相反,那个青年人似乎还对另两人有些敌意,至少是疏离。不过这种感觉很淡,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主观臆测出来的。不再多想,我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最好不要掺和。”   走出林子时,没有了树叶遮蔽,明晃晃的日光一下子倾泻下来,已经快到中午了。我走了半天,神经放松下来,才忽然感到强大的疲倦。我去包里拿早上剩下的面包和水,忽然看见躺在包里的手机。蓝色荧光里,一条巨大的蛇吐着血红的信子,弓起腰背,倏地向我冲来的情景猛然浮现在我眼前,我浑身一颤,心有余悸。为什么这条蛇见到我那么激动?恐惧之余,我不禁感到些许奇怪。那蛇后来几乎是玩命地在撞铁杆,仅仅因为我是个陌生人?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一个人走在大坝上,近午的太阳把影子缩成一小团,簇拥在我脚下的小片区域。发现有人跟踪时,我离职工宿舍还有约一刻钟的路程。      第4章 跟踪      起初只是有种感觉,背后好像有个影子似的,但一直没有太放在心上。然而,随着这种第六感的加强,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我刻意屏住呼息,这时,可靠的耳朵给我传来了压得极低的“悉悉”脚步声。猜测竟然是真的!上午惊吓下冷汗还未消透的我此时倏地汗毛倒立。之前高度紧绷又松下来的神经再次提起来,我一时有些虚脱的反胃感,觉得自己经不起第二轮像上午那样的恫吓了,心里暗暗叫苦。我战战兢兢地走在路上,不敢停下脚步,也不敢回头看。后面的脚步声始终在离我不远处亦步亦趋。此地行人稀疏,父亲的单位还有一会儿才下班,我极力压住心里不断翻涌的恐惧和要加快脚步的倾向,强迫自己镇定,用颤抖的思维想着:是谁?会是谁?关键的是立场。是敌还是友?是友又何必用这种方式呢,更何况我在此地根本不认识什么朋友,那么……我几乎要抱住脑袋弯下腰去,勉力维持着自己刚才的歩姿,我强行换了思考方向。如果是敌,我手里有什么?一个背包,包里有水壶,几包面巾纸,一袋饼干,没有了……我几乎跺起脚来。这些东西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我越来越紧张,再也抑制不住不断加快的步伐,最后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我听见后面的脚步声也跟着密集了起来。   脚步始终尾随,但意外地并未追上来。快接近职工宿舍的时候,我渐渐安了心。远远能看见伸缩门旁的保安室里,两个保安正在值班,两根黑色的粗铁棍被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但我不敢松懈,直跑到大门处才停了下来,不断喘着粗气。此时已经有穿着工作服的职工零零散散地往宿舍走来了,可能是趁中午休息时间回宿舍拿东西。有了人,我渐渐壮起了胆子。犹豫了一下,我鼓起勇气,缓缓回过了头。   阳光下,刚刚见过的灰衣男子正站在离我不足十米处。他的眼镜反射着太阳的光,看不清其后的眼神。面色温和,嘴角带着股意味不明的微笑,他悠然地向我走来。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接着却紧张到僵立在了原地,再也迈不动脚。   “你的听力很好。不过也不奇怪。你今天看到的地洞本就不是一般人说掉就能恰好无意掉进去的,除非多少怀着点刻意。”他走到我面前,微微倾下身子,直视我的眼睛,声音温和地道。   “原来是电厂职工家属啊,我该想到的。”男子抬眼看了一下职工宿舍前的牌子,又转回头,继续看着我,“那应该留不了多久,”男子思考状,道:”毕竟跟着工程走,结束就换地方了。”   我看着他点点头。   忽然,男子目光一凛,“我不管你为什么带着刻意地去那个地洞,现在,你要明白,这件事跟你本没有任何关系,不要给自己惹无谓的麻烦。我希望你把它忘了,就当从没发生过,绝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能做到吗?”他紧紧地盯着我的双眼。   我脑袋发空,点点头。   “乖,”见我点头,男子的面容又温和起来,他甚至摸了摸我的头,轻声道。   我五味杂陈地回到宿舍时,里面空荡荡的。我很想把上午发生的这一切跟一个人通通说一遍,可是想了很久,没有想到能和谁说。我默默地坐到了床沿上。由于工地上中午只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父亲在那边食堂吃完饭,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来回跑费时,于是他中午基本不回宿舍。再加上早出晚归,我虽然在他的上班地点,却很少跟他见面。其他职工们行色匆匆,都紧锣密鼓地忙碌着,没人多留意过我一眼,或和我说一句话。我独自在这个外地城市空空的郊区宿舍里调着频,偶尔停下来,踱向窗边,无声地看窗外墨色的云。木芷草的气味萦绕身侧。长期以来,它已经融合成为我身上的一种独特气味。带着它相伴,无论孤身置于何处,我都不觉得太过孤单。轻轻地拿过枕边的盒子,我按下弹簧按键,盒盖就一下子弹开了。厚厚的一层木芷上一张合照映入眼帘。照片里的奶□□发还没有全白,她穿着碎花大褂,把我抱在腿上,眉目慈祥。不到十岁的我扎着羊角辫,穿着樱桃色的小棉袄,怯生生地望着镜头。我忽然鼻子一酸。回忆的人,就像个拾荒者。当照片外再也无法获得幸福,不断的拾旧只为了能分享哪怕一点往日的痕迹,可物是人却非,钳子麻袋收来的只有再无法拼全的旧日褴褛,和已经习惯了的伤悲。我想起灰衣男子告诫我的话,“绝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能跟谁提呢?我弯了弯嘴角,觉得他着实有些多虑。世上已很少有让我特别感兴趣的事,我对那个洞穴里的秘密毫不关心。事实上,即使那个男人不说,我也不会再去了。今日之事之所以发生,除了巧合外,唯一的原因是我对木芷的深深眷念。   然而,命运的转盘开启后就不会停止。飞速的齿轮裹挟着人向前飞奔,既无从呼救,又不愿放弃挣扎。      第5章 奶奶      第二天,我如约没有去树林,甚至没有接近大坝。上午我倚在床头看了半天的电视,中午去门口馆子吃饭,百无聊赖。仅有的一双运动鞋因昨天在树林里走了一上午,又摔进洞穴里,粘的全是泥土,被我刷了晾在太阳下。现在我只能穿着拖鞋走来走去。我打开宿舍门,此时已经是职工的上班时间,小道上没什么人。秋日午后的阳光洒进来,带着薄薄的暖意。我伸了个懒腰,趿着拖鞋在宿舍区小道间闲逛,什么也不想。宿舍区地方不大,没走多远就到了门口。我转悠转悠,顿了下,索性趿着拖鞋晃出了门。   塑料拖鞋在空荡的街道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我慢悠悠地走着,有些困,思绪不大集中。我朝和昨天相反的方向走去。最初我就是从那里坐车而来。当时曾经途经一个水库,很大的一个地方,四周草木丛生。我按照记忆里的方向朝水库走去,还没到水库时,就听见了水声汩汩。穿过一片草丛,再爬一个坡道,整个水库便尽收眼底。   我在水库的石头小道上走着,小草钻进拖鞋,轻轻痒痒。我蹲下来,抚摸一朵野花丝绒的小茎,这时,思绪不禁回到了许久以前。   还在小的时候,我就喜欢各种花花草草。那时还和奶奶住在一起。奶奶家在一个偏僻乡下的大山里,我自出生起就和奶奶一起生活。父母在城里打工,一年不过几次见面。见了就像家里来了远房亲戚,我躲在奶奶围裙后偷窥桌上那几包花花绿绿的糖果,高兴和思念都谈不上。小时候我见人胆怯,不大爱说话,村里的孩子也不多,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玩,或者等奶奶闲了和奶奶玩。和奶奶玩的游戏不大有趣,我骑着三轮的儿童自行车,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转到择菜的奶奶面前,就道:“这个老奶奶,要不要寄东西啊?我帮你送到城里去,两天就能到。”这时候的奶奶坐在小板凳上,她熟练地把剥好的韭菜丢进面前的菜篮子,扔掉皮,答道:“要啊,请你帮我寄一篮子韭菜,送给我城里的大孙女。”我便拎起奶奶的菜篮子要放进车篓里,奶奶忙道:“哎月月,放这给奶奶拣韭菜。”   一个人的游戏就有趣多了。奶奶家靠在山脚下,屋后不远有一处茂盛的“百草园”,人迹罕至,被我发现后成为了我的至尊基地。我在这基地里添置了各样器具:小板凳,木桌子,小碗……还在这里的树上挂了小铃铛,绑上蝴蝶结,俨然建立了一个自己的王国。我的手很巧,能根据各式花草编出不同的东西来,惟妙惟肖,无师自通。我把这些编出的东西精心安置在园地里各个适当的角落,边摆边自言自语,指点江山,满满的成就感。在这群花草中,木芷最得我心。这种草很难见,一般长在大山里,却不是轻易就能找到的,往往躲在最偏僻的角落里,见到要看缘分。我的基地里恰好有着一大片。它的香气清新宁神,根茎柔韧,编起东西来特别有手感,是我的编织首选。   这片藏在心底的秘密基地,我只和一个人分享过,那就是奶奶。在筹备地十分称心后,我踌躇满志地领着她来参观这片恢宏大作。奶奶看到这片王国时惊讶的表情和称赞不绝的情景,至今我依然记忆犹新。那是心里永远的甜。   然而好景不长。夏天到来了,一场狂风暴雨把我园地里的所有作品洗劫一空。我发现后,一头趴到床上大哭着不起来。“不要哭嘛,被吹走了咱们再做,奶奶跟你一起。”奶奶坐在床边好声好气地拍我后背,我脸埋在枕头里,一句也不理她。后来,奶奶不知从哪里借了人家不用的塑料大棚,我们俩一起歪歪扭扭地给园地支起了一个雨棚。奶奶割了几大捆的木芷草,抱到我屋子里,哄我和她一起编东西。我终于不情不愿地振作了起来。   现在回想起那时候,即使是小风小浪,都会觉得美好。那时遭遇不快可以大哭大闹,奶奶会过来,哄我站起来,甚至还可以刁蛮地在地上再赖一会。现在,即使天大的事,又能哭给谁看呢。也是直到离开奶奶,我才懂得吃药是自己的事。以前生病时的一日三次每次两粒,只要奶奶不催,我即使想起来也偷偷忘记,我觉得那是奶奶的事,直到她走了,再没人端着白水拿着两粒药在门口喊我名字,我才知道,病痛都在自己身上担着。   水库边汩汩的清流声在耳畔轻轻回响。我难过地蹲下来,把头深深埋进手臂。   后来我小学毕业,父母把我接到了迢迢之外的打工城市上初中。奶奶被一个人留在了乡下。我和父母彼此都不熟,忽然住在一起,互相都表现地很客气。我格外乖巧起来,努力不让自己给人添麻烦。夏日的晚上,房间闷热,蚊香易断,蚊子整晚地在耳边嗡嗡,我不知道打火机被放在哪里,到处找不到后默默地回到床上去,极力把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怀念奶奶的蒲扇。当想到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睡觉了,我在睡梦中哭了起来。   因为路远,我们很少回去。每次打长途电话,奶奶总说:“奶奶很好,月月要好好学习。” 每当听到话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沉默寡言好几天的我总忍不住要哭鼻子。后来,我渐渐学会了控制和坚强,把情绪放到心底,默默期待看望奶奶的日子,尽管一年之中只有那么几次。   奶奶身子一向硬朗,她说好,我们便也相信是好了。越来越忙的日子里,怀着这种自我宽慰和对她的信心,父母带我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我的期待常常只能收获失望,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对失望的感知也越来越钝了起来。最后一次回去,是因为奶奶被打。   乡下有一对老夫妇,早就觊觎我家门口那两棵几十年树龄的大树,卖了能值上千。他们欺负奶奶孤身一人,一天大着胆子带儿子半夜过来偷偷锯树,被奶奶发现了。奶奶和他们理论,老夫妻死活不认,三个儿子脾气一上来,竟然直接动手打了奶奶。得知此事后,父母带我回了一趟乡下。   那时候的奶奶看起来仍然很硬朗,只是哮喘更严重了些。她高兴极了,忙前忙后地张罗做饭。临走时,她把一直攒在箱底的出礼得来的糖、方便面用纸和袋子一层一层地包给我,又不断给父母塞家里鸡下的蛋和新收的粮食,“不用了,够了,妈,那么多不好带,那边又不是买不到。”父亲说。“那边的贵,还没有家里的好吃,”奶奶不停手,一边装包一边絮叨。我回城后,发现有的糖果因为存了太久,早已过了期。   最后一次给奶奶打电话时,我刚考了一个不错的成绩,踌躇满志地对着话筒大声道:“奶奶,你等着,我一毕业,赚了钱,马上就把你接过来,住大房子。”奶奶在那头呵呵直乐:“好,好。”   可奶奶没能等到我的大房子。初三那年,奶奶病重,中考前三天,她的病情突然恶化,撒手人寰。父母不敢告诉我这个消息,直到一周后我的考试全部结束,才慢慢地跟我讲起。有如晴天霹雳,忽然间,我在世上变成了伶仃一人。   再次回到乡下奶奶的小院时,夕阳西下。落日余晖镀在小门的边缘上,我仿佛看见,奶奶站在门前,等我回家。她端一盆热水放到庭中的架子上,我站到脸盆前,等她给我洗头。水中的倒影里,奶□□发还只是半白。大约就是那个时候,我们去几里地外的集市上拍了唯一一张合照。这张合照后来在奶奶的枕头下被找到,和她的陪嫁手镯一起,用一层手帕包着,收在一个小木盒里。邻居告诉我,奶奶后来病重到认不得人,夜里说胡话,还常常喊我的名字。   我还没来得及,认真对她好。没能在她最受病痛折磨时,像她背我去诊所一样陪在她身边。我甚至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在她弥留之际走进那所孤单的房子,握住她的手,而是让她独自面对了世上最冰冷的死亡。   ……   没有奶奶的院子空空荡荡,我在柴屋里看见了一把木芷,那是当年奶奶为了哄我大量割来的,后来一直都没用完。我默不作声地把它们全装进一个袋子里,想留住的却再也留不住了。   后来的三年不知是如何过去的。很多人甚至以为,我天生就不会说话。时间似乎很快,如白驹过隙,又似乎很慢,慢到好像不曾流逝。我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与世无关地活着。事实上,也没有哪儿可供哭闹和撒娇了。世界那么陌生,我一个人。很多时候,想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角落去,缩到很小很小,然后被时间吞没。可那样的事情不会发生,我必须呆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里,一直呆着,无处可归。   远处,水库里的水从高低落下,跌入深深的草丛。我叹了口气,站起来。悲伤像股心底的暗流,低回掩抑,远远长长地流淌。我却早已习惯不再将它付诸泪珠。      第6章 水库      水库里有一处高地,一股水流从上面跌落下来,落进下方的小溪,接连不断。我没见过瀑布,这一股不足一人高的落水在我心中被想象成庐山瀑布的缩小版。我觉得很有意思,跳过大大小小的细流,坐到了落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踢掉拖鞋,伸脚去接那倾流而下的泉水。水清清凉凉,一阵风吹过,又有些冷。我独自一人光着脚坐在石头上,闭上眼睛,可以听见山林萧萧,水声汩汩,生命周而复始,归去又来。   晚一些的时候,风大了许多。我伸下腿,用脚去捞大石头下的拖鞋。可是荡来荡去却只捞到一只,我低头去看石头附近,视野所及范围却毫无另一只拖鞋的影子。我跳下石头,单脚立着在石头周围焦急地寻觅,然而只有一条哗哗作响的小溪向远处流淌着,四处都不见我的拖鞋。“被水冲走了吗?”我在周围已经找过的地方又细看了几遍,木然地看向前方欢快的小溪。那就只能光着一只脚回宿舍了。我压住心底的失落,在四周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我停立在原地,光着一只脚站在硕大的草丛间,四野茫茫。这只拖鞋的失踪忽然触发起一股巨大的难过感,我抱住双臂抵挡吹向半湿衬衫的风,心里忽然觉得无比的失望。一时间,所有的苦涩都涌上心头,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悲哀地低下头去,想流泪却流不出来。   这时,脚边的小溪里,我忽然瞥见了另一个人的倒影。   我倏地转过头去,看见了昨天在洞里的那个青年。我的突然回头显然让他有些意外。他向我走过来,弯腰将手里一只沾满水的拖鞋轻轻放到我脚边, “你的鞋”,他淡淡地道。   昨天被跟踪警告并作出保证后,我以为自己与那个意外发现的山洞已经不会再有任何联系,这个青年的到来让我一时警惕起来,还不放心我?趿上拖鞋,我看着他,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来找你。” 他没有在意我脸上显而易见的防备,像说一件平常的事情一样,波澜不惊地看着我道。低沉带些暗哑的声音,在傍晚山林的溪流声中很好听。   “找我做什么?”也许是因为昨天在我最恐惧的时候他握住了我的手腕,我虽然警惕,却并不十分紧张或害怕,对这个陌生的青年有着股莫名的信任感。   青年淡漠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忧虑,他看着我,认真地道:“你能不能,跟我再回一趟那个山洞? ”   听了这个,我不禁大吃一惊,“你知不知道,昨天你的同伴特地来警告我,让我不要干涉这件事。”   听了我的话,青年有些意外地迟疑了下,似乎并不知道灰衣男子找我的事。“昨天他还不知道你的到来会引起那么大的变化。”他道,顿了下,又冷冷地补充道:“他不是我同伴。”   “变化?”我疑惑地看着他。   青年的面色隐隐有些低落,沉声道:“昨天你来过后,洞里的蛇突然变得特别急躁起来,不断地撞铁栏,我和那两个人都不知道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把它关在地下?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青年沉默了,没有回答,片刻,反问我道:“那你的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深的木芷味道?”   我不禁也沉默了,无话可说。   “见到你之后,我大概知道它为什么会反常了。”青年道,“应该就是你身上味道的原因。”   “这味道有什么不对吗?”我皱了眉,问道。   “可能是想家了吧。”青年微微叹了口气,低下头,轻轻地说道。“以前它一直生活在木芷丛里,现在离出来已经两年多了。”   “怪不得洞里的地上铺了那么多木芷,原来是为了模仿这条蛇以前的生存环境啊。”我想起在洞里看见的那一层厚厚的木芷,恍然大悟。“可是那些木芷还不够多吗?我身上是有这种味道,但洞里有的是,我不足以让它那么激动吧。”   “不,你不一样。木芷草很难找,洞里的那些大部分都已经枯死了。但你是个带着木芷气息的活生生的人。你和我,还有那两个人的气味都不一样,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它的鼻子非常敏锐,那是一条有灵性的蛇。”   我沉默了,思考着青年的话,陷入了犹疑。昨日洞里的惊骇场景还历历在目,再去一次,岂不是自投罗网?可是……当他说到洞里的蛇思念家乡的木芷丛时,我忽然对这条蛇生出一股亲切感来,甚至压过心中的恐惧。   “它会吃了我的,我再去,”我轻声道。   “昨天它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我太了解它了,” 青年立刻解释,“我会和你一起的。”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道。   我转过头,看向面前的小溪。倒影里,青年正看着我的脸,修长的身形随水流一漾一漾。我注视着眼前的流水,许久,道:“如果我愿意相信你,和你一起去,你愿不愿意也相信我呢?”   “嗯?”青年有些不解。   “我是指,作为交换,告诉我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既然参与,我觉得我该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   青年沉思片刻,点头道:“好。”   “现在已经傍晚了,明天一早我就过去。”我道。      第7章 重回地洞      直到第一缕霞光出现在地平线,新的一天突然绽放在荒无人烟的海岸和晨雾弥漫的郊原上。我洗漱好,最后照了眼镜子,看着面前的自己。这些年,我始终与世无关地生存着,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消极地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作着最后一丝非暴力不合作。然而,在这场光怪陆离的相遇中,我不知为何却忽然选择了卷入,故意放纵了内心最后一次想象。   走出宿舍门,我看见了不远处正在等我的青年。晨曦下,他身形颀长,淡然若水的眸子正静静地看着我,头发上洒着一层浅浅的日光。他的神色有些疲惫,后来我才知道他前天晚上一直在洞里陪着焦躁的蛇,对此我心里一直感到很愧疚。   “我们走吧,”我小跑到他身边,道。   “谢谢你能来,”他低头看向我,对我说。   昨天我得知了这个青年的名字,他叫乔安。乔安带着我走过大坝,穿过长而密的林子,再次来到了那个地洞前。他拨开洞口掩饰性的灌木杂枝,一纵身跃了下去,我站在洞口迟疑了下,心里有些紧张。   “来,”乔安在洞下向我伸出手。洞口黯淡的光线柔和地勾勒出乔安的面部轮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映着两点小光亮,宛如晨星,正看向我。我定了定神,踩着洞壁上的凹槽小心地爬了下去,快到底时他扶了我一把。   乔安拿出带来的小灯,利落地点着灯芯,昏黄的光线散了开来。同时,我听到了前方铁笼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它要过来了,”我一时声音紧张地有些颤抖,下意识地拽住乔安的袖子,乔安反手握住我的手腕,像第一次一样,淡淡的轻声道:“别怕,” 带我走近铁笼。   蛇很快出现在了灯光里,碧绿色的眼睛仿佛闪着荧光,向我快速冲过来,我不禁恐惧地停在了原地。乔安的手握紧了些。他看向蛇,从容地唤道:“阿布。”把灯放到地上,他伸出另一只手进铁栏去,在蛇快撞到铁栏时抚摩它的身体。蛇在他的安抚下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撞击铁栏,但显然没有镇静下来,不断地想脱离乔安的手掌,向我靠过来。我紧张地手足无措。   “阿布,安静一点,”乔安对蛇道。他握住我的手掌,转头看向我:“试一下,它不会伤害你的。”他把我微微颤抖的手慢慢往前带,跃过铁栏杆。阿布一下子凑了上来,我吓得手一震,但意料之外的是,它并未咬我,竟吐出信子,舔了舔我的手心。我冷汗未消,惊诧地见阿布用身体在我手上蹭来蹭去,最后竟然依恋地隔着铁栏在我手边偎下,脑袋贴着我的掌心。乔安安静地在旁边看着。   “阿布不会咬人?”我惊讶地问他。   “看情况。”听见我的话,乔安声音低了下去,他从包里拿出食物喂给阿布,并不看我,道,“你上次看到的那两个人阿布见了就咬。”   他们三人的关系真是古怪,我心里想着,不再多话。   阿布盘曲着身体,紧紧地挨着我,眼睛半闭,好像睡着了。我知道蛇的视力很差,它此刻一定是在用味觉和听觉感知我。我忽然觉得我们有点像。虽然恐惧依旧未消,我却觉得眼前的这条蛇有些亲切。我小心地伸出手,它竟乖巧地凑了上来。   这时,洞口忽然传来声响。我回头看去,只见又下来了两个人,正是上次的青衣男子和灰衣男子。昏黄的灯光下,之前被唤作“梁翊”的青衣男子面部瘦削,看见我,他面无表情,只冷冷地把带来的包放到了地上。灰衣男子笑了笑,“这么早就来了?”他的声音依然很温和,但没有了上次警戒的语气。他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俯身递给我,“我很喜欢这个口味,你也尝尝看味道怎样。”他微笑着道。说完,又转头看向笼子里正乖巧躺在我手边的阿布,“很好,”他对我道,嘴角弯着优美的弧度。   乔安将阿布的食物收进包里,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那灰衣男人一眼。   “我叫张海煜,”灰衣男子道,“这是梁翊,”他偏头看了眼青衣男子,又转向我,“我们在做一个科学实验,用蛇的□□,想探索出治一种疑难病的办法,以后多来帮帮我们,好吗?”他和蔼而耐心地对我说道。   我下意识地点头。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总是没有说不的力量。   张海煜表示满意。“既然阿布已经好多了,那我们开始做正事吧。”   他和梁翊一起,熟稔地拉开地上包的拉链,从中取出了密封完好的试管和注射器。在这之后,张海煜又拿出一个很小的金色钥匙来,他走到铁笼的小门前,用优雅到极致的动作地开了锁。回头看了乔安一眼,“请你和我们一起进来吧。”他对乔安道。“秦月,你也来,好吗?”他看向我,柔声道。   我听了,便跟了上去,快要走进铁栏时,前面的梁翊却忽然回头,眉头皱了皱,沉声道:“你第一次来,还是别进去了。”   我有些不解。张海煜回过头来,沉默了下,道:“也好,秦月你就暂时留在外面吧。毕竟阿布和你还不熟,打药时候它会变得很狂野的。”   我留在了外面,隔着铁栏,看见乔安默默把阿布抱进手臂。阿布显然对张海煜和梁翊很抗拒,但乔安半搂着它,半压制住了它。张海煜戴上医用手套,将注射器推尽,专注地盯着针头。刹那间,他又快又准地将针头扎进阿布一个穴位,我看见阿布浑身一颤,摇动身体拼命挣扎起来,乔安和梁翊两人才勉强按住它。血一点一点注满了注射器。终于,张海煜利落地猛一拔针,阿布顿时软了下去。我看见它疲惫地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不禁有些心疼地伸出手去,隔着铁栏抚摩它的身体。蛇不是恒温动物,它的体表温度很低,当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时,我的心里一阵难过。此时,张海煜正接过梁翊递过来的试管,将血打入管中,又把管子密封起来。   我们从洞里出来时,天光并不亮。今天是个阴天,云朵层层叠叠地飘在空中,日光艰难地见缝插针。张海煜和梁翊二人在树林口处停下,“我们要往那边走了,秦月,再见。”张海煜温和地对我道,他转过视线,意味深长地看了乔安一眼,最终转身离去。   乔安没有什么反应。张海煜离开后,他和我一起走在秋日的大坝上。没有阳光,深蓝色的天空下,阵阵清风带来属于九月的凉意。乔安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我们沉默着一起走在海湾的岸边,远处涛声阵阵。到拐角处时,我看见了初次来时看到的那条旧船,它依旧在浅水滩上静静地躺着。我看见乔安也在看着那条船。   “告诉我你们的事情吧,我是说,真实的情况。”我对他道,刻意加重了“真实”二字。他们三人异常的关系,刻意隐蔽起来的洞穴,张海煜浮光掠影的解释,以及女生特有的敏锐直觉,我很强烈地能感觉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换一个人的口述,必然别有洞天。   乔安有些意外地看着我。若有所思片刻,他点点头,道:“好。“   第8章 乔安      乔安向眼前的老船走去,矫健地单手翻越矮栏,坐在了甲板边缘,我被他拉了一把,坐到他身边。海风吹起乔安的头发,露出他轮廓有致的前额。他的侧面在天光的明暗里,被完美地描出高而挺的鼻梁。这时,他偏过头来看我,“我就是坐这条船来的。”乔安道。   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那时的乔安还是广西一个沉默寡言的苗族小伙子。苗族人善蛊术,居住的地方多大蛇。乔安所在的一族世代住在一座偏僻而古老的大山下。许多年轻人会来山里探险,也会有考古学家、生物学家来这里考察。此时,族里的人就会为他们做向导。乔安是向导中的一个。他引领着这些外来人进入深不可测的大山,在山里的晦暝变化中随意穿梭。下山时,会顺路把带来的一些食物喂给他的朋友,阿布。   乔安很早就认识阿布了。他的家在族里算是最偏,因而也更靠近山内。阿布常常在离他家不远的一处木芷丛里活动,一次,十岁刚出头的乔安经过那片木芷丛时,看见了正探头探脑找食物的阿布。那时山里虽说不上贫瘠,但也绝不富裕,食物没有那么好找。出于家族的原因,乔安并不怕蛇,相反,他很有兴味地走了过去。阿布还是条小蛇,见人胆怯极了,到处乱钻想躲起来,但被乔安一捞抓了个正着。乔安见它有气无力的样子,应该是太小,力气弱,又一段时间没能找到东西吃了,便把随身带的干粮给了它,小蛇立刻欢脱起来。乔安给小蛇取名阿布,后来便常常带些东西去喂它。一次偶然的机会里,乔安意外地发现,阿布极有灵性,自己说的话它竟大部分都能领会。乔安便时不时和阿布坐在一起说说话,而阿布总是伴在一旁耐心地听着。后来,国家划分珍稀动物,阿布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有时乔安看着旁边这条冒着脑袋钻来钻去的国家级保护动物,心里不禁有些好笑,微微弯了嘴角。   张海煜和梁翊来的时候,正是乔安做的向导。他们二人本是来考察草本药物,租了一个月的房子。一次,他们从山上下来,快到山脚时候,乔安见路已经不远了,便道:“已经快到了,你们先回去吧。”   “你呢?”张海煜问道。   “我去喂一条蛇。”乔安道。   “蛇?”张海煜一时有了兴趣,“能带我们一起去看看吗?”   乔安犹豫了,无奈张海煜一直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便只好把他们也带了过去。   二人与蛇相见时,双方的表现都很异常。梁翊大惊,张海煜竟立在原地盯着阿布出了神,而阿布则表现出了强烈的攻击性,被乔安好不容易按住了。张海煜回过神来时,金丝眼镜后的黑色瞳孔开始风云变幻。但正在按住蛇的乔安却没能注意到这点。“它不欢迎你们,你们走吧。”乔安道。   张海煜点点头,却围着正在挣扎的阿布仔细审视了一周,若有所思,最后才缓缓地带着梁翊离开了。村里有人注意到,他二人回来后在租的房子里整整讨论了一天。那之后,张海煜把房租续到了半年。他们不再提阿布,但开始义务地为村里行医。乔安的村子毕竟偏僻,虽然通人烟,但很多医病痛的法子还是依靠的古老的习惯。张海煜和梁翊两位医学家的到来,快而准地解决了村里人许多病痛,还不收钱,大家都对这二人十分感激。面对村里人送的土特产,张海煜大部分时候只是笑笑,收下很少一部分表示领了心意。没有人注意到,他和梁翊在天色已晚时悄悄地去往阿布生活的那片木芷丛,远远地观察,还摘了一些木芷做标本。   半年后的一天,张海煜忽然召集了村里的所有人。由于大部分村民都受过张海煜和梁翊二人的帮助,所以,当他召集人的时候,几乎村里的所有人都来了。而张海煜也是语出惊人。   “大家如果愿意相信我们,我们可以为大家治好湿骨病。”张海煜道。   村里一片哗然。大家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文质彬彬的青年,四处都是小声的议论。湿骨病是广西的地形和天气所致。村里一半以上的人都会有,起初是关节的酸痛,后期浑身疼痛不能走路,再后来就是瘫痪至死。这是世代都有的不治之症,谁也没想到这个青年竟会说能治好它。   “我们二人都是医学专业的教授,研究医药已经很多年了,我向大家保证一定能治好湿骨病,但我们需要一样原料。”   “什么原料?”有人嘴快,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   “黑蟒。”张海煜答道。“我需要从它的□□里提取药材的成分。这里有一条黑蟒,我知道的,就在村后的那片木芷丛里,但这是国家保护动物,研究属于违法,我想请大家帮我保密。我需要把它带回山东我的研究所,那里有我的全部仪器,我必须用仪器才能精密地把原料从它体内提取出来。”   “那之后蛇会怎么样?”台下传来一个声音,是乔安。   “对不起,实验之前,我没有办法预说后果。”张海煜答。   “那为什么要相信你?”乔安的声音充满了冷淡。   张海煜没有回答,他只是看了看乔安。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回答,村里人显然并不像乔安这么想。在人的利益面前,哪怕只是被给了一个幻影,蛇的生死也会变得无足轻重。很快就有热心的人开始号召大家帮张海煜和梁翊捉蛇,对湿骨病的恐惧让所有人以惊人的一致表示愿意提供帮助,谁也没有多想过蛇最后会怎样。乔安无力改变这股大流,最后,他深深叹了口气,道:“我去捉吧,那条蛇和我最熟。”   “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呢?”张海煜看着乔安,忽然温和地问道。   大坝上一阵冷风吹过,一只不知名的鸟“倏”地划过天空,留下一声尖长的鸣叫,在空旷的天际回旋几许不绝。我看见乔安面色落寞,沉默了。   “然后你就跟着他们过来了?”我问道。   乔安点点头。“我必须看着他们,不让他们对阿布做出伤害。他们也需要我来稳住阿布,不然他们没法接近它。后来,我和他们两人坐这条小船趁着晚上带阿布出港,大船有检查,他们不敢坐。我们一共在海上走了七天。到山东后,他们费尽心思把阿布藏在了这个林子里,秘密地做实验。”   听完整件事情,我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我看着乔安,想安慰安慰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时,他回过头来,看着我轻声道:“事情就是这样了。不早了,送你回去吧。”   他送我到电厂的职工宿舍门口,告别后,我在门口多停了一会,看见他的背景慢慢地淡进暮色,漠然,却也有些孤单。白云卷卷,天空蓝的有些潦草。      第9章 参与      后来,我开始常常去海湾那边的树林。仅隔着一片水域,却给我种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的感觉。张海煜和梁翊每三天会来一次,抽取阿布的□□。每一次抽液都是一场战斗。结束之后,阿布都疲惫极了。令张、梁二人惊异的是,即使乔安不在,凭我一个人的在场,他们竟也可以接近阿布了。不过大部分时候,乔安还是和我一起。张海煜待人和蔼,有时会和我谈着天,风度翩翩。但梁翊依旧像最初那样,基本不和我说话。然而海这边的这个小团体里,他们却始终给我外人的感觉。我在内心深处把乔安看作自己人,对他有着股不由分说的信任感。乔安却自始至终淡淡的,保持着对所有人的疏离。我经常看见他独自坐在那条旧船的船头,默默地看着远方瓦蓝色的流云,目光空茫。他的身影被天光剪出美丽的轮廓。偶尔我走过去,坐到他旁边。海天相接,卷卷白浪浩浩汤汤,我们谁也没有出声。一段时间后,他转身一纵跃,跳下船去,一句话也不说,离开了。   最让我挂念的,是阿布。熟悉之后,它越来越给我一种亲人的感觉。我们常常相互靠着,一起怀念那些我们都喜欢的事物,那些美好的,却很遥远的日子。乔安说的没错,阿布是条有灵性的蛇。我好久都未能这样安心而眷恋地依偎着什么。阿布让我想起那些已被收进内心最底处的柔软,习惯了冷暖不惊的面色对着它却常泫然欲泣。我相信阿布能懂。它总是乖巧地隔着铁栏伏在我手旁,像在听我絮絮叨叨,也像是在回忆它所想念的。   “阿布,你知道吗”我倚在笼子前,头挨着铁栏杆,“我还不到十岁的时候,有一次洗澡,因为换洗的衣服还没干,奶奶就把她的一件褐色花裙子给我穿。那时候我很瘦,属于穿什么都好看的时候。我从床上跳下来去照镜子,觉得自己真好看。”我微微笑着,歪在栏边的木芷上,阿布盘旋着靠在我旁边,发出轻轻地“嘶——嘶”声。同作为这个城市的外来者,我们一起蜷在这个夕阳照不到的不为人知的角落,相互依偎,细数着自己世界给的所有疲倦与哀伤。   “小时候我喜欢吃面条,有一次吃饭时间,我坐在饭桌上等了一会不见饭,就跑到厨房里去,看见奶奶正拿着锅铲尝锅里的面。我可生气了,大喊大叫:‘奶奶,你再尝面条就没有啦!’后来奶奶总把这事拿去说给邻居听,笑话我。”我低声细语,像在和阿布说悄悄话。“还有一次,家里要大扫除,我正坐在小桌上玩魔方,不肯下来。奶奶就和隔壁帮忙的张婶一起,把我连桌子抬起来。那种感觉,就像西域的公主一样。”我絮絮叨叨,说到伤心处泪水涟涟。这些尘封已久、既不愿提起也不能忘记的往事,谁能想到,竟会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和一条蛇毫无保留地倾吐呢?阿布将脑袋轻轻靠过来,舔了舔我的手心。   我带着泪痕朦胧醒来时,看见了昏黄灯光下的乔安。他在一侧,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隔着栏杆相互依靠的我和阿布,目光温和。我睡眼惺忪间向他微笑了一下,乔安移开目光,拍拍身上,站了起来。   我渐渐完全清醒了,倚在铁栏上的身子正了正,也站了起来,睡意却未散,不禁又打了个哈欠。乔安看向我,“不早了,”他道,提起地上晕着淡黄色的小灯。我点点头,跟着他一起出了洞。      第10章 拜访      一直以来,我对乔安的所知仅限于他平日会去附近的厂里帮忙,每天按时给阿布带来一日三餐,没事喜欢独自发呆,其他的一概不知,我也没有多问。我去看望阿布,有时呆的晚了,他会把我送回宿舍,之后便独自离开了。我从不知道他究竟住在什么地方。但一次偶然的机会里,我见到了乔安的住处。   那天我来看望阿布,在洞里碰见乔安,他正给阿布喂食物。我把自己带来的一些好吃的也拿出来,手正要伸过铁栏去,忽然间,乔安手旁的那盏淡黄色小灯闪了闪,几次之后,蓦地灭了。洞里一下子陷入黑暗。我听见乔安拿起小灯,转了转,又放了下来。   “灯坏了,”他对我道。   我们摸索着向洞口走去,慢慢地眼睛适应了黑暗,也就能看见洞口下黯淡的光。乔安对此处十分熟悉,他回身握住我手腕,在前面引我向洞口去,矫健地翻上地面后,把洞下的我也拉了上去。   “我回去换一盏灯来,”我上去后,他松开手,对我道。   “你住在附近?”我有些好奇地问。   “对,就在海边不远。”他很自然地道。   “海边的房子诶,好有情调,”我不禁啧啧,觉得浪漫。忽然也很想去看一看,但想起乔安一直以来那张毫无变化的淡漠脸,不禁又懒得招惹他,默默吞下口水。   乔安把我的表情看在眼里,有些无奈,忽然笑了。我第一次见到他笑。他笑起来好看极了,像云破月现,像涟漪在湖里荡开水花。   “你想一起吗?”他道。   我眼睛一亮,“好啊!”   乔安眼里的笑意浅浅地蔓延开来,他转过身,走在前面,示意我跟上。   乔安带我走向大坝的另一面。走了不多久后,果然看见一个小屋。这是一所不大的屋子,离潮起潮落的海水不足五百米。屋边有几棵树,被秋日洒上了金色的光。走近时,乔安拿出钥匙,轻巧地打开那扇木制的门,一个极简的屋内便出现在我眼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简单的床,然后是一张方桌,一个灶台。整个屋子里只有一只凳子。我坐到床沿,好奇地环顾四周。壁上的窗口里正流进午后温柔的阳光,浸润了房间角落里那两只乔安在洞里常用的小灯。此时,乔安正站在桌边,向一个大杯子里倒满开水,然后撕开一袋芝麻糊,撒了进去。醇香立刻蔓延开来。他搅拌匀,然后端给我,“厂里有时会发些东西,在各种节日的时候。你尝尝看。我这里没什么好吃的。”   我接过杯子,嗅了一下,颇为夸张地舒一口气,看着乔安道:“真香。”他把小包装袋丢进垃圾桶,随意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表示心意已领。喝了一口,我从床沿上站起来,端着芝麻糊悠闲地走到门口,欣赏慵懒的午后。时间悄悄逝去,阳光的脚步轻如小猫,暖意像微黄的绒毛一样披落下来,把门口的树,前方的海,都照的一片澄澄的黄,非常宁静。   乔安安静地看我走到门前的大树下,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坐下倚着树干喝芝麻糊。学我一样,他也在门槛上坐了下来,慵懒地微微眯起眼睛。他顺着不远处我的目光去看林间暖阳,仿佛可以听见时间缓缓流淌的声音,不知何时,自己也未觉地,轻轻弯起了嘴角。   我倚着树,睡着在夕阳下。天边渐渐出现晚霞,透着含苞欲放的绯红。乔安也一下午地坐在门槛上,披着夕阳的余晖,长长地看着远方,目光温柔。      第11章 特产      秋天到底还是转了凉。一连几日秋雨,冷暖不定。我不小心着了凉,几天都捂在被子里,没去树林那边。父亲一个朋友旅游回来,给他带了两盒广西特产。我想起这是乔安的家乡风味,雨一停,便携了去找他。   走在大坝上,天还是阴阴的。几场雨之后,湿意未散的风扑面而来,带着秋的微凉。我远远看见乔安独自坐在岸边的老船上,荒凉偏远之地里,他的背影忧悒如月,仿佛笼着说不出的落寞。“乔安,”我喊他一声,走了过去。   听见我的声音,乔安转过身。回首那一瞬间,那张漠然的脸上几乎不自禁地泛出笑意来,如云破月出,山泉一样清亮。   我有些惊讶地望着一脸笑意看向我的乔安,那张一向清冷的脸上仿佛被撒了明朗的月光。他似乎意识到些许失态,收敛了笑,有些不自然地转回头去,背对着我。略发白的手指在船沿随意地划着,摸到一个小石子,拾起来丢进了海里,打出一串长长的水漂。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我心情很好,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嗯?什么?”乔安温凉而好听的声音低低应道。他依旧拿着小石子向面前的大海随意抛去,并不转头看我。   我拿出特产的盒子,歪过头,想要递到他面前去。这时,我忽然看见乔安侧对着我的脸上竟泛着浅浅的红。   我不禁莞尔,微微低下头去。   乔安转过头来,一如既往的淡淡声音又问了一遍:“什么东西?”   “你们广西的特产,”我向他笑了下,道。   乔安飘移开视线,低头去看包装盒,接了过去。   “我爸的朋友捎的,”我道,“你们那里确实会吃这个吗?还是只是卖给游客的?”我撇了撇嘴。   乔安修长的手小心地撕开包装纸,我向盒子里瞥去,里面精致地包着几块小糕点。乔安嘴角露出微笑,“会啊,只是不会有那么多包装。”他从盒子的凹穴里取出第一块点心,递给我,“谢谢,”他轻轻地道。   我不客气地接过来,剥着手里的点心纸,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道:“乔安,你什么时候回广西?”   乔安正尝着点心,听见我的话,顿了一下。他缓缓吃完口中的点心,才拨弄着点心纸道:“应该不会留很久了。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如果张海煜和梁翊始终没有说法,我带阿布回去一点也不为过。阿布不是没有帮他们。”   他看着手里的点心纸,忽然回过头来,凝视我的眼睛。从刚才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直视我。   “你会走吗?”   “我?”说实话,我还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九月中旬会走吧,那个时候要报到。”   乔安的眼睛仿佛一泓深蓝色的湖水,他看着我,又微微低下头,“我以为你最近没来,是已经走了呢。”他轻轻道。   我向他笑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因此多了些快乐神色,回过头去,目光长长地看向大海。   “世人喜欢将时间流逝比作白驹过隙,”我瞟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道。乔安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远方某个未知的地方。他没有回我的话,但我知道他在听。“这样说的话,真希望那匹马在跳过去的时候崴了脚呢,”我若无其事,乔安蓦地笑了出来,明眸皓齿,像雨后的松林萧萧。我也笑了。   “你说,这条船搁浅了那么久,还能用吗?”我摸着手边的船栏,随口问道。   “可以啊,”乔安抚着船沿的木板, “你想坐船?”   我没这么想,被他一问,不禁道:“可以吗?”   乔安微笑了,“离这里不算远的地方有个小岛,大概两个小时的路程吧,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   我被这突然的福利砸地有些懵,乔安看着我,不禁弯起嘴角,眼里带了笑意。   夕阳给我们身上镀了一层怀旧的色彩,静谧中隐隐听见有虫子的低鸣,我想起顾城的一句诗,“一个黑暗中的小虫子,拉着自己的琴,不为观众,只为热爱。”我看向乔安,他恰好回过头来,暮光之下,深橘色的面庞像是印在了夕阳里。      第12章 出海      我久违地非常期待起一件事情。乔安答应带我出海后的晚上,我饶有兴致地托腮倚在宿舍窗前,在尚未升起的朦胧的西斜的月光里凝神静听潮落的声音。此时的海水应浸在斜月的光照里,烟笼寒水的背景上,或许可以看到远处有几点星火闪烁,在晦暗的海面上一定显得格外明亮。乔安此时会在小屋里做什么呢?秋风吹拂着宿舍楼边枯萎的藤萝,瑟瑟有声。流萤出没于白露之中,似在寻找栖身之所。夜幕中疾飞的大雁比人更早知秋天已至,掠过银河,向南而去。   第二天一早,我便背着一个旅行包向海湾走去。包里除了水,还有昨晚在超市买的好几样零食。甜的味道总让人想起一种幸福的感觉,我很想分享给乔安。由于是早秋,晓雾中挺拔的大树尚未凋零,在明朗的阳光下,远处大大小小的山丘尽收眼底,显得比往常增加了许多。水波随风而起,补足早秋,显得神清气足。海风鼓动着船边那个青年的天青色T恤,一阵又一阵地拂起他额前的碎发。我小跑过去,见他正在将嵌在沙滩上的锚拔起。   “船可以走吗?”我见锚钩略有锈迹,明快地问道。   “没问题的,”乔安道。他微微一笑,就像远空的流云。   船起航惊起了藏在隐蔽草丛里的几只水鸟。天色青青,我的心情极为舒畅,抱起旁边闲置的一只船桨,像个十岁的姑娘一样,兴奋地摇着橹唱歌。乔安在前面掌着舵,他的袖子被挽了起来,露出有力的小臂。我们行驶在静谧的海面上,可以听见水流过时哗哗的声响。   “乔安,你吃过青团子吗?”我大声地喊他。   “没有,”乔安回头,微笑看着活跃的我。   “就是那种用黏面揉成团,在里面包上夹心的点心啦。我奶奶曾经给我做过,包的是椰蓉。我最喜欢吃椰蓉了,于是慢慢咬掉团子周围的一圈,省下椰蓉留着最后一口吃掉,结果你猜怎样?”我兴致极高,喋喋不休。   “怎样?”乔安的眼睛弯弯的像个月牙。   “结果我满心欢喜准备一口吞下时候,手一抖,整块椰蓉在我面前掉了下去,气得我眼珠儿都冒了出来。”我唠唠叨叨。   乔安大笑,爽朗的笑声像鸟儿一样回翔在半空。我被他干净的笑容吸引,歪着头,抱着膝看他。   后来,乔安也讲了一个故事:   “你知道,阿布属于黑蟒一类。黑蟒这种蛇都极有灵性。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族有一位祖先,刚生下来就被抛弃在了树林里。刚巧那里是个黑蟒聚集地。它们缠绕在那位祖先周围,游动了好几圈,结果非但没伤害他,竟然还抚养了他,把他当作群落里的一员常常给他带些食物。我们祖先在树林里生活了三年,多亏了这群黑蟒的照顾,才得以活下来。只可惜,那时候还太小,不记事。三岁半的时候,这位祖先被一位猎人发现,捡回了家。老猎人像父亲一样,教他说话,待他长大一些,又教给他箭法,猎法。那时候没有什么国家保护动物的概念,捕蛇可以煮肉吃,一些毒蛇的胆汁还可以入药,以毒攻毒。祖先十几岁时,猎人开始带他上山,和自己一起捕蛇。蛇一般都很警惕,一有动静就躲远了。可是当初的那些黑蟒,见是曾经的小孩,都纷纷迎了上来。我们的祖先哪里还记得它们,看见黑蟒们,高兴地想在养父面前一显身手,操起棍棒和短刀就冲了上去。蛇群大惊失色,四处逃窜起来。猎人怕他出事,也很快从后面跟了上来,二人围攻了一条逃的慢的老蛇。这条上了年纪的蛇在他二人的围堵下毫无出路,面对着就要砸向七寸的棍子,它悲愤交加,忽然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速度腾跃三丈,冲我们祖先的脖子咬了一口,与此同时,它被猎人用短刀狠狠地一切两段。”   我听的呆了。忽然,我想到一个问题,道:“我听说黑蟒有剧毒,那你们的祖先是怎么活下来的?”既然他还在,那么当年他们的祖先一定是活了下来。   乔安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带着哀戚的诗意。“我们的祖先确实活下来了。当时大家都很奇怪。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黑蟒的毒囊在牙根处,即使那个时候,老蛇依旧没有对我们的祖先下狠手,它没真正咬他,只是伤了他的皮肉。”乔安叹了口气,我的心中一阵怅惘,之前的欢快消散开来,悲伤缓缓流过心尖。   “基于这个原因,后来村里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默契——尽量不捉黑蟒。不过也只是相对的而已。”乔安的语气里带着无奈,我想起阿布被双手奉上去做实验品。人总是这样,没有明显的利益冲突时,情义可以作为一份单纯的坚守代代相传,但涉及自身时,这些东西往往变得不堪一击。   我们都陷入了一阵沉默。老船在水上平稳地向前行动着,天气很阴,始终不见太阳。快到中午时,我们到了乔安说的那个小岛上。岛果然不大。我从船上跳下来,在岛上来回看了看,发现几乎不到半小时就可以走遍这座小岛。乔安把锚嵌进浅滩,我踩在各种稀奇古怪的石头上走来走去,顿时有种小小的鲁滨逊之感。“乔安,快来这里,”我在一棵大树下向乔安挥手。乔安在远处笑着应了我一声。我看着他安顿好船,然后向我小跑过来,从心底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   “你带了好多东西啊,”乔安看着我从包里拿出水、牛奶、好几袋零食、报纸,叹道。   我们一起倚着大树坐下,面前不远处搁浅着来时的老船。深蓝色的天空下,海水在褐色的礁石上打出一片又一片纯白的浪花,“哗——哗”声不绝于耳。   “今朝有酒今朝醉嘛。”我拿起一瓶可乐,用东方不败饮酒的样子仰头灌了一口。“甜的东西总让人心情变好,来尝尝这个,”我拿了一盒饼干,递给乔安。乔安撕开包装袋,抽出一排巧克力饼干,边拾起一块边道:“你喜欢吃这种饼干?”我拧起可乐瓶盖,刚要答,余光瞥见乔安正拿着饼干要放进嘴里,忙截下他的手,“这样可不好吃。”说着,我向一次性杯子里倒进牛奶,拿起从乔安手里抢下的饼干,悠悠然地蘸了蘸。乔安饶有兴致地在一旁观看。我拿着饼干在杯子里蘸了有一分钟,确定饼干被牛奶浸泡的那半圆已经沾足了奶香,才提起来,递到乔安面前。   乔安的脸淡淡的红了。小小的圆饼干,半边被沾足了牛奶,半边被我的手拿着。他不方便接,轻轻低下头,就着我的手把饼干咬了去,再抬起来已是两颊绯红。   “挺好的。”乔安道。   天上云慢慢多起来。不一会,我感到周围明显地暗了下去。乔安抬头看了看天,皱眉道:“可能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去船上比较好。”   我点点头,开始往包里收东西。乔安跑去远处的灌木丛,折了许多杂枝抱回来。我有些疑惑,还没开口问,雨滴骤然打了下来,我们忙向岸边的老船跑去。这只船虽然旧,但遮雨倒还够用。我和乔安一起躲进船舱,此刻风雨大作,可以清晰地听到背后船身被雨点击打的“嗒嗒”声。船舱并不十分密封,时不时有雨丝浸进来,打湿衣服,被呼号的风一吹,我不禁打了个哆嗦。乔安把刚刚抱来的杂枝堆到地上,干燥的放在上面,利落地生起一堆火。我们围着火坐下,很快,温暖传了过来。   “还冷吗?”乔安转头来问我,侧脸映着火光的橙红。   我摇摇头。此时才刚过午,但外面的昏暗已经不啻傍晚。我烤暖了手,拿出几个夹心面包来,在火上温热了递给乔安。火苗跳动,面包夹心的醇香在不算太宽的船中漫溢开来,我们静静地围着火堆,一时谁都没有说话。世上的事情总是那么奇妙。在这个风雨大作的下午,一座孤立小岛边年事已高的旧船上,我对着火堆,坐在一个相识未久的青年身旁,却感到了股久违的家的感觉。舱外的雨滴还在乒乒乓乓,温暖的船舱内,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宁静。   “乔安,”我轻轻地喊他。   “嗯。”乔安温柔地应道。摇曳的火光中,他黑色的瞳孔格外明亮,里面也映出两堆小小的篝火。   我却不再说话。   从舱口可以看见外面的晦暝变化。在某个时候,一道灯塔的光突然照了过来,长长的光亮刺破海上的雨雾,被折射出数道色彩,映到前面的水面上,一瞬间璀璨地太美,我忽地有些想哭,不明白为何自己此刻在这里。   “乔安,”我抱着膝,低下头去,“我不喜欢我生活的这个世界。”   乔安被火光微微虚化的面容泛着暖意,他温柔地看着我,没有说话,也没有问为什么,轻轻地搂我靠上他的肩。   出海回来的那天,我做了一个异常美丽的梦。梦里,我在这个世界上不再茕茕孑立,不再与世无关地活着,而乔安,常常露出他好看的微笑。   是谁太狠心,诅咒梦与现实永远的背道而      第13章 碎梦      乔安帮忙的单位要调几个人去邻县另一个工作处帮忙几天,正好抽中了他。走之前,他来职工宿舍门口等我,跟我告别。   “大概去三四天这样,”乔安道。   我点点头。   他低头看着我,几度要张口,却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最后只说了一句:“照顾好阿布。”   “没问题,”我轻松地道。   乔安走后,我开始了早出晚归地照顾阿布。给它带去一日三餐,花大量的时间陪在它身边。第三天的时候,我陪阿布吃完午饭,从洞里上来。里面有些闷,我坐上乔安常坐的旧船甲板,吹着海边阵阵的风。已经入秋了,海边带着瑟意的风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已经入秋了,即使夏花好像还在眼前烂漫,大地已张开双臂,要开始接受属于这个季节的凋零。我感到些许寒意,坐在船沿上,微微抱起双臂。不知什么时候,忽然,一件外套被披到了我身上。   我回过头,是张海煜。他依旧带着最从容的优雅,向我微笑。   “小心着凉,”他道。   “你们要开始抽液了吗?”我拉了拉他的外套,道。   “麻烦你了。”他温和地道,俯身与我平齐,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我从甲板上站起来,跟着他一起向树林走去。   “阿布跟你很亲呢,”张海煜道。   “它就像我的亲人一样,”我笑了,边走边道。   梁翊已经在洞穴里了。张海煜打开阿布的门锁,乔安不在,我承担了抚住阿布的工作。梁翊过来和我一起按住阿布,不知为何,今天他的神色仿佛有些不自然。   “我要下针了,”张海煜道。他看着手里的注射器,推了几滴出来,然后找准穴位,猛地扎向阿布的蛇身。我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心头一颤。即使经历了多次,我依然对此感到惊心。阿布的身子骤然一紧后疲惫地松软下来。我微微舒了口气,以为结束了。意外的是,忽然间,指下的阿布竟又一颤。我睁大眼睛,望向张海煜,发现他竟又下了第二针,在另一个穴位。梁翊正熟练地将上一个注射器里的溶液打进试管。平时不都是只打一针么?我看着快要瘫软下去的阿布,心里十分困惑。这时,张海煜的第三针落了下来,我终于按捺不住,脱口大声问道:“今天为什么打那么多针?”阿布已经微微抽搐起来,张海煜没有直接回答,他温和地向我笑了笑,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乖,帮我按好阿布,”他柔声说道,半边脸沉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阿布开始翻腾,仿佛要蓄积仅有的力量,挣扎着跟他二人拼命。它用力地摆动身躯,想挣脱我的手,狠狠地要向张海煜冲过去。我一看不好,忙死死抱住它。梁翊也迅速过来,钳制住蛇尾。阿布被我尽全力地制着,加上旁边的梁翊,怎么也无法挣脱,只能痛苦地拼命摇晃身子。这时,张海煜举起了第四针。阿布几乎发抖着往回缩,却又无能为力。它已经很虚弱了,且被我和梁翊用力地按住。张海煜慢慢靠了过来。阿布的蛇身微微地起伏着。突然间,谁也没有想到地,虚弱的阿布竟爆发出一股极大的力量,它一下子猛跃起来,我和梁翊同时被震脱了手。它闪电般向我扑过来时,我仿佛感到股巨大的悲愤。   我大概是要死了。当我的脖子上传来一阵剧痛,同时血的腥甜蔓延开时,我这样想。眼前渐渐模糊,身体轻的如同棉花一般。混混沌沌中,仿佛有人把我背了起来。一个声音喝道:“梁翊,你干什么去!”又一声音道:“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这些声音飘地很远,渐渐的,我最后一丝意识也消失殆尽,任一人背着,再也听不到任何东西,四周是无际的黑暗。   头一直很疼。我似乎睡了很久很久,昏天黑地地做了各种各样的梦。迷迷糊糊中,我隐约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当我发现自己睡了很久却还未死去,我失望极了,心如死灰。   梦中的泪水不知是否沾湿了现实的枕角。昏沉中,我感到一双大手轻轻帮我掖了掖被子。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白的有些晃眼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我看向身边,父亲坐在病床前的凳子上。   “醒啦?都睡了好几天了。”父亲见我睁开眼睛,道,“怎么会给蛇咬了?我那天在班上忽然接到电话,一个人说是路过,发现你给蛇咬了,我就奇怪,这附近哪来的蛇。”   我什么也不想说,难过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父亲没有追问。拎了开水瓶,给床头柜上的杯子里倒了杯热水,开始往里面冲奶粉。“醒了就吃点东西吧,三天没吃饭了,你妈急死了。”他递给我一杯热牛奶和两个面包,“医院食堂现在还没开,等中午开门了,我们去食堂吃点正经菜。”   我默默接过牛奶和面包,心里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多愁善感,别过头去,看向窗外。窗外,上午十点的太阳有些刺痛我的眼睛。      第14章 永别      醒来之后,我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了张海煜和梁翊想要趁着乔安不在做些什么。他们或许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终于在我的在场下,天时地利人和。我想起乔安离开前说的那句“照顾好阿布”,想起我当时那么轻松地道:“没问题”,泪水像决了堤的河流,我埋进被子里,几乎不能抬起头来。阿布一定早就看穿了他二人的诡计,我却迟迟不能觉悟。因为信任,所以格外恨我的背叛。我与它朝夕相处,却在最后和梁翊一起,死死把它钳住,坚定地站到了它的对立面……   出院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去那片树林。父亲现在早中晚都来看我,我只好趁他中午走后,迅速离开宿舍。我迫切想要知道阿布现在的情况。有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中回旋不去,我几乎在用尽全身力气来使自己存留一些侥幸。想着想着,我不禁又加快了脚步。   穿过小树林,翻进洞穴,当看见里面空空如也时,我悬着的心彻底沉覆,眼前一黑,栽到了地上。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阿布八成已经凶多吉少,而我是帮凶。我歪在地上好久都没有力气站起来。我想起乔安。他一定已经回来了。他看到这一切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好久,我才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失魂落魄地走向乔安的小屋。   小屋的门开着,似已等一个人很久。我木然地站在门边,看见里面的乔安仰面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一脸颓唐。   “你还来干什么?”他低低地道,声音沙哑。   我的眼泪顿时掉了下来。   “阿布怎样了?”我轻声地问,却已不需要答案。   “死了。”乔安道。   我扶住门框,勉强让自己站稳。   “我不明白,没有你帮忙他们根本接近不了阿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乔安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颤抖。   “我不知道……对不起……”我抑制不住流淌的泪水,几乎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要如何去解释那天发生的事情。 “你走后他们和平常一样要给阿布抽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抽了一针后还抽……抽了三针,阿布反抗,要攻击他们,我和梁翊一起把它按住了……”我哭到不能自已,“对不起……我没反应过来他们的阴谋,还帮他们……对不起……第四针的时候,阿布咬了我一口,我就再也没有意识了……”我站在门口泣不成声。   “四针?”乔安的声音无限凄凉,“我回来后,看见阿布瘫在洞底,身上有数不清的针眼,他们把它整个抽空了!而你们,一个人都不见了。”   我仿佛被无数针眼扎在心上,疼地缩起了身子。阿布像个久违的亲人一样陪在我身边,让一度心灰意冷无知无觉的我开始相信世上尚存的暖意,而我给它的回报,是死亡。我喉咙哽咽,已经流不出泪来。   “你走吧,不要再来了。”乔安的声音憔悴而悲哀,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在说这几个字。有些话似乎挂在他口边,但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说出来。   我闭上眼睛,灼热的眼角又掉下一滴泪。      第15章 远航      从那以后,我不再去那片海湾。我过着和刚来这里高度相似的日子,整日地倚在床边调频道,仿佛一切只是大梦一场。然而某个看电视的瞬间,盯着屏幕的我会忽然落下泪来,木芷的味道尚未散去,我知道自己不可原谅。   父亲近来一日三餐都陪我一起吃,这天,他边吃饭边道:“来这里也有些日子了,我没怎么陪你,知道你一人没什么趣味。过两天带你回去吧,你妈也担心你身体。”我被这突然而来的消息听的一愣,心里五味杂陈。我不知自己是早就想离开这里了,还是一直在心底默默期盼着,希望这天晚一些到来,再晚一些。然而,这天晚点到来,又能怎样呢?我想起乔安,心里一阵苦涩。   这两天,父亲已经开始顺手打点行李了。我踌躇不定,最终还是在一个下午走向了海湾那边。天气比初来时冷了很多,深青色的空中很难再见到大雁南飞。秋风瑟瑟,我远远看见乔安坐在老船的甲板上,身形伶仃。他一直坐在那里,好久好久。海风吹起他的白色短袖,他的头发在风里飘扬。但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似乎感觉不到冷意。   许久,我才从这种凝望中回过神来,犹豫着走过去。   “乔安,”我怯怯喊道。   乔安身形一颤,有些失措地回过头来,看着我,嘴角绽开了浅浅的笑。那笑容仿佛白莲花。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我心里忽然涌起委屈。   “我不会走的,直到你离开这里。”乔安侧过脸来看着身边的我,轻轻道。   我的眼眶顿时湿了。几次努力,才把泪水压回去,缓缓开口道,“乔安,我要走了。”说完,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乔安身体又是一颤。他沉默许久,叹了口气。   “你曾经跟我说,不喜欢你的世界。如果我带你去广西,你愿意跟我走吗?”乔安的眼睛认真地直视着我,我心头一酸,转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不愿意。”   乔安淡然的眼睛里现出毫无保留的忧伤。   “如果我的生命只是我一个人的,我一定跟你走。”我声音哀伤,哽咽着道。上帝就是用如此多的羁绊把人束缚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乔安不再多说。他像初次相遇时那样,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却未如从前一般很快地松开。他将我的手放入自己手心,然后小心地合拢起双手,像在握一件珍宝。   身后,灰色的船篷在风中飘荡。   当我坐在来时的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逝而过时,眼前依旧浮现着前一天告别乔安的情景。   “你不要回头,”我带着哭腔对船沿上的乔安喊道。   “好,我不回头,”乔安的声音无限温柔,微微颤抖着。   “就停在这里,最好了,”我的眼泪从脸上滑下,“既然注定不会有交集,我们谁也不要送谁,以后都要在自己的世界里快快乐乐的。”   我无比眷恋地看着船上乔安的背影,淡漠,寂静,像一首诗,映在已经消逝了晚霞的天空里。我想起最恐怖的黑暗里,他握住我的手,想起水库边那伴着流水波澜不惊的声音,想起接我重归地洞时,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一双眸子淡然若水。   结束了。我握紧拳头,猛地转身离开。一直走到他再也听不见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放声大哭。曾经我把自己封闭起来,以世界为假想敌,拼命想与它保持距离。然而生活并不会与某个人的臆想计较,它会一如既往地自行其是。乔安和阿布收留我在那个温暖的驻地,提醒我世界尚存的温柔,让麻木太久的我开始感知身边的关心,那些我曾自认为不需要,所以对此不以为意的关心。这是世界给我的宽容和善意,也是世界给我的羁绊。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屏幕自动亮起光。我掏出来:“喂,爸,我在海边散步,马上回来。”   没有人知道,那个傍晚,海浪边搁浅的老船上,一个淡漠清冷的青年湮没在渐渐垂下的夜幕里,眼角流下了泪。      第16章 尾声      我和父亲像来时一样坐大巴回来。走出车站时,一下子嗅到了我的城市的气味。虽然不是大都市,但这里也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的氛围一扫奉城的冷清。广场上,几个小孩骑着自行车,得意地绕着花坛一圈又一圈,男孩帅气地滑着滑板。有老人穿着传统的盘扣对襟白色大褂在练太极拳,老太太们舞着红色的大扇子。静下心来,我感受到这个城市跃动的脉搏,这是乔安和阿布送给我的礼物。   到我家楼下时,我像往常一样,在门口小摊上买了块灌蛋饼。小推车后的大叔边擀面边笑道:“最近出去玩了?有段时间没来了。”我点点头。这大概也是我与世界的一个小小联系。   开门回家,母亲正在剥核桃,她把核桃的硬壳一个个夹开,小心地取出里面的果仁。“比预计早了半个小时嘛。”她回头看了眼钟,道。“来,把这吃了,”她把剥出的一小堆核桃往我面前一推,个个黄澄澄的,好完整。   半年后,我和父母正边吃午饭边看新闻,忽然听到电视里播报道:“中国医学教授张海煜、副教授梁翊共同获得今年的诺贝尔医学奖。他们发现当提取黑蟒的血液达到足够量的时候,可以发生质变,形成一种与低血量效益完全不同的催化剂,大大促进皮肤病的治疗。”   “不是湿骨病么,”我在心里冷笑。   “诶?像黑蟒这种东西不是国家保护动物嘛。”母亲停下筷子,看着电视道。   “都诺贝尔奖了,哪个还计较是不是保护动物。听说这两人已经改国籍了,人家都不是你中国人了,还守什么中国保护动物法。”父亲没往电视看。他夹了口菜,头也不抬地闷声说。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